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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月之光

排行榜 收藏 打印 發給朋友 舉報 來源: 回族文學    作者:涇河
熱度4393票  瀏覽493次 【共0條評論】【我要評論 時間:2013年7月30日 15:20

這一年的齋月仿佛比往年來得早一些,不經意間,齋月就到了。感覺好像與以往沒有什麼不同的,大家都感覺很平常,很熟悉的樣子。誰也沒有感覺到有什麼意外。這個莊子好像家家都來了親戚一樣,大家都心照不宣,內心其實都是帶著喜悅的,即便來的是個窮親戚。

初一一大早,母親起得很早。晨光曦微,我還在睡夢中,就聽到母親窸窸窣窣,在洗刷那些鍋碗瓢盆,打掃廚房。喧響的水聲,讓我的夢境混雜了些許浪花聲。每逢節日,母親都會先從後廚開始,清掃塵埃。在她看來,後廚是清潔的源頭,把握住了後廚這個要塞,任何污穢之物是到達不了人的內裡的。在清亮的水影裡,母親點燃藍煙,燒旺灶膛,一遍一遍抹洗著那些廚具,神情堅定肅穆,儼然一位樸素的理想主義者——她是要把一切污濁之物拒之於這個家庭之外。

下午,村子裡開始出現細微的騷動。太陽落山后,西邊晴空由藍轉亮、轉暗,廣大的天宇裡鋪設著一種洗過的清淨。在空闊的田間,開始有人影移動,三三兩兩的;近處的山梁上,也開始出現人影,在漆黑的山頂上晃動。大家都抬頭仰望著西天,尋找那彎纖細的新月。新月是齋月的證物,見了新月,證明齋月真正到了。西天一片清亮,充滿了神跡。幾顆黯淡的星星開始閃現了,一眨一眨的,人群中出現了驚呼聲。星星上來了,證明新月也就不遠了。星星是為新月來打探消息的。星星先來告訴大家,別急。大家都屏息不語,窮盡目光極力尋找著。晴空一片寂靜,絲毫沒有新月的蹤跡。那種低沉的亮藍與人們對峙著,不聲不響,不動聲色。

看月兒主要是男人們的事兒,女人們是不大參與的。在我的記憶裡,仿佛沒有聽說過有女的看到過月兒的,我想肯定是有的,只是看到月兒的女人們沒有說出來而已,或者說出來別人不大相信而已。但也有女的加入到看月兒的行列裡的。每逢看月兒時辰,總會有幾個婦女圍攏到一起,在村莊那棵老柳樹下面竊竊私語,只是偶爾抬頭望一眼無垠的天宇,然後繼續各自的說辭。看來她們看月兒只是做做樣子而已。我母親有時也到那棵大柳樹下面湊熱鬧,但她回來從不說看月兒的事,這讓我有時感到十分驚奇。我不知道她到底看到了月兒沒有。

天色繼續加黑,幾個看月兒的年輕後生開始浮躁,想說什麼又不敢做聲,他們身旁有幾個老年人雙手攏進袖口,一臉平靜地注視著天空。天色繼續轉暗,星辰遙相點亮。一個後生突然驚呼,看到了,看到了,在那兒呢。他身邊的後生們先是一驚,然後都向他聚攏過去,順著他的手指指引的方向搜尋著,眼睛裡閃動著渴望、希望與熱望。在哪裡呢,我咋看不見。他們喃喃自語,但仍不放過任何機會,順著那個指頭指引的方位——目光在天空裡銳利地掃射著。一會兒,他們又默不作聲了,先前說看到了月兒的那個後生也一臉驚恐地自語道,剛才還在呢,咋就不見了。於是大家向他投去懷疑的一瞥。老人們還是無動於衷,目不斜視。他們對年輕人的舉動是不屑一顧的。在老人們看來,他們一個個泥尻子娃娃的話是不能信的。齋月裡看月兒,一個人看到是不能確信的,兩個看到也是不能確信的。

母親說,只有貴襄的人,德高望重的人,才能看到新月的。新月上來就那一會兒工夫,那麼金貴,怎麼能說看就看到呢。我們家隔壁的陳二爺看到過一次新月。母親說完,一臉的欽佩之情。也有年輕人看到新月的,不過不是我們村的,聽說是另一個村上的孤兒。雖然人們對年輕娃娃看月兒是不抱有希望的,但這根本無法阻止年輕人看月兒。

每年齋月看月兒的時辰,年輕人都熱情高漲,躍躍欲試的樣子。我在農村跟著哥哥看了許多年月兒,是一次也沒有看到的。因此我一直認為自己是個普通的人,是個輕浮的人,是需要繼續去提高和完善的人。每次看不到月兒時,母親會說,我娃看不到月兒是不要緊的,以後一定會看到的,我娃不著急。我看到她的眼裡是沒有絲毫的抱怨,反而是光芒四射的激勵與信任。這讓我黯淡、起伏不定的心突然感到了些許平靜與溫情,增添了些許自信與堅決。

一年,我跟隨哥哥與一些年輕人為了看月兒,登上了西梁山。西梁山是那片地方比較高的山了。站在山頂上是能看到縣城的。我小時候去不了縣城,每次放牛時登上西梁山,哥哥就說,看,那是縣城。說完哥哥眼睛裡閃爍著美妙的光芒。我極目北望,隱隱看到一片白色建築群,在一片開闊的原上,顯得平靜又充滿誘惑。哥哥說縣城裡有賣糖葫蘆的,有時耍社火還有“大頭娃”、“柳木腿”表演。於是我就使勁兒睜大眼睛北望縣城坐落的地方,對那裡充滿無限嚮往。   

在西梁山頂上看月兒和在平川看月兒是不一樣的。站在山頂,突然感覺天宇距離自己那樣近,那樣親切,仿佛能感覺到它伸來的溫涼的手掌,一呼一吸間會產生些許敬畏的。離天宇近了,內心的壓力會陡然增大,肩頭如負千斤重擔。如果離天空那樣近,再看不到月兒,那就足以說明自己是有虧欠的,與那些在平川就能看到月兒的人的差距是多麼大呀。我凝神閉息,注視著天空,那片黑藍帶著寬闊的愛意,向我伸展開來,把無邊無垠的清風死死逼進了我的雙目裡。我從未覺得離天空如此近,我伸出手,摸向深邃的晴空,感覺一片冰涼。我似乎抓住了什麼,又感到兩手空空。我深情洞察離我最近的那片天空,它簡直完美得無法形容,清亮、透明、溫潤、清澈,我從來沒有看到過那樣美玉般的天空。有幾個人說看到了月兒,幾個不信,在那裡爭辯不休。天色黑了下來。該下山了,對這群登上西梁山頂的看月兒的年輕人來說,大家都顯得十分興奮、滿足,個個都如獲至寶的樣子。若你問及他們每個人,大家都說看到了自己的那個月兒,只是誰都不願深究。下山時,我突然有一種釋懷,我對頭頂那片晴空充滿了深情,那彎月兒,我雖然沒有那樣真切地看到,但我深信,它就在那裡,就在那片天宇背後,只是還沒有顯露出來,還沒有來得及和我打照面而已。

天已黑,初一晚上我們村子是沒有人看到月兒了。看不到新月,那就說明初二是入不了齋月的。群星繁滿,掛遍晴空。看月兒的人們陸續回家,村子似乎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母親卻是沒有停歇的。我說,沒有看到月兒。母親笑笑,摸了一下我的頭。我繼續說,那些老年人也好像沒有看到,都回來了。母親沒有吱聲,繼續擇手中的青菜,淘洗蘿蔔、、土豆。我說,是不是還沒有到齋月呢。母親說,我娃別著急,再等等,再等等。等不來母親的回話,我心頭無緒狀翻騰著,眼前黑漆漆的,心裡是有些堵。我趴在視窗,遠處哈三家的燈也是亮著的,還有興堂家的燈都亮著呢,萬家燈火閃爍不停。母親拾掇完廚房裡的活計,夜已經很深了。有陣陣風聲,零落的樹葉嘩啦啦從窗前飛過,遠處幾聲犬吠清亮急促,涇河的沉吟聲在深夜很清晰,長亢而豐厚,如同龍吟般在涇水兩岸低低迴響不停。

淩晨四點左右,我被母親輕輕推醒了。父親端坐在炕桌前,顯然已經洗漱完畢。父親說,起來,要封齋了。原來清真寺喚禮的邦克已經頌了幾次了。這說明有人已經看到月兒了,向我們村報月兒了。那麼今年的齋月就這樣正式進入了。

我來到院子。夜還是那樣深邃之黑,如此寬廣地鋪設著,雖然寂靜,卻是燈火閃爍的。這無際的黑裡,卻是包裹著火熱的。涼風中依稀能聽到鄰居王嬸刀剁案板的當當聲,無數黯淡的燈光如靜泊的海燈,在深水裡搖曳著。是的,這海水的漣漪顯得多麼深沉低緩,雖有風浪,卻無潮湧,即便那酣睡的嬰童們也是感覺不到海水內裡的波濤的。而母親,定是欣喜的。她眉間汗珠晶瑩,銀,月般的臉上蕩漾著歡快的歌兒,在廚房的燈影裡,母親揮動健碩的雙臂,如同起舞的鳳凰,灶膛紅焰映亮了她虔敬的內心。母親說,我娃快洗,水都涼了。我雙手對掬,湯瓶裡一把清水撲面而來,內心頓時澄澈如明鏡般,亮亮地打開了。

因有前夜的精心準備,母親的齋飯是豐盛的,這時候母親也是落落大方的,她願意將用以換取油鹽醬醋的雞蛋做成荷包送上餐桌,她也願意將上等白麵蒸成雪白的饅頭。有時,她還願意宰只公雞的。這都是平時家常便餐所不能奢望的。而此時父親也是款款大方的,我有時是可以喝他珍藏的好茶葉的,甚至有時還可以喝到加了幾塊冰糖的茶水,這也是平時所不能奢望的。燈炬如豆,在燦爛的燈光裡,我們一家圍坐在炕桌四周,在隱隱喧響的夜潮聲中,我的平靜的臉堆滿的是相同色澤的光榮與夢想,甜蜜與美好。這提前至淩晨的早餐充滿著無盡的愛意,我奢望這平靜如水的早餐。它開啟的是通暢的親情之門,美意彌漫的幸福之門,心意相通的精神之門。

黎明加快步伐,潮潤的晨曦終於降臨。齋月的清晨好像有一股異樣的清新。路上的行人仿佛個個都滿面春光,心裡裝滿了潔淨。封齋不僅僅是禁食,更重要的則是收斂個人的行為,禁止穢言穢語,節制私欲,歷練完美性情。齋月裡人們相敬如賓,一些積怨較深的人也會盡釋前嫌,重歸於好。我父親在“文革”期間曾受到村上的一位老村幹部的迫害,迫害程度也是非常嚴重的。平日裡父親和他是從不說話的,但到了齋月,偶爾遇見也是會寒暄幾句的。

坐在我家院子,我看著一個個走過的人們,感到他們個個都似身影敏捷,一身輕鬆的樣子,即使平時顯得猙獰的一些面孔,此時也仿佛俊美了。特別是當我看到我的同桌的時候不由大吃一驚。她顯然有一種趾高氣揚在裡面,尤其是在看到我的那一瞬,向我投來的那束目光中是深含著一股驕傲的。那種驕傲是有一種美麗的成分在裡面的。因為我確實感到她今天的確有一絲美麗,有一絲讓我心動的東西在她逐漸豐腴的身上閃爍著。我想多看幾眼,她卻像風一樣從我家院子門口飄過。我想叫她的名字,想問她什麼時候去學校,可我又覺得這是個多麼多餘的問題,所以又沒好意思叫出口。母親恰好走過,看了我一眼,仿佛洞察了我齷齪的內裡,她雖然沒說什麼,但卻讓我心驚肉跳了好長時間。

我聽見幾個談笑風生的人說,昨晚是王家村的來給我們村報月兒了。又有幾個說,不是王家村來報月兒的,是西寧的人看到月兒了,給我們報了。總之是有人確實看到新生月兒了,這是毋庸置疑的。全中國其他地方我是不大清楚的,但西寧卻是熟悉的,這個地方經常給我們報月兒。我對那裡的人們心存敬意。母親說那是很遠的地方。那麼遠經常給我們村報月兒,確實是不易的。

一天,我在《中國地理圖冊》上找到了西寧,它像一顆閃耀著的星星,在我的心裡一閃一閃,閃得我眼眶發熱。

初二下午,天氣陰沉,雲層加厚,夜色早早進入。到了初三時,天氣又格外放晴。下午,碧空似水洗的海域,泛著清亮的光澤。最後一縷霞光在褪隱,西天的亮白開始漸漸轉暗。借助天邊即將消逝的那束光氣,極目西天,一彎嶄新的月牙兒赫然顯現了。它那般親切,仿佛是早已熟悉的親人,終於綻露出了新鮮的面容。在我看到它的一瞬,一種久違的熱浪從心頭湧動而起,澎湃的心胸回蕩著清朗的樂音。新月,顯得清脆、孱弱,在深沉的晴空輕輕飄動著,如同一葉扁舟,在它淺顯的笑容裡,滿含的是清純的香蘊,如同蓮瓣的邊輪,圓潤纖細,靈動似飛。它尖銳的兩端微揚,像閃電的鋒芒,刺向夜空,又似攬卻清流的銀斛,飛撈著人世的悲苦與辛勞。

過了初十,齋月逐漸進入佳境。再看那輪新月,它已充盈到幾近圓滿了,色澤豐滿,直掛中天。一陣清風過後,它銀子一樣的光輝直直鋪灑而下,如同迎風的綢緞,細膩柔滑,又似帶露的清水,冰涼甜潤。站在朗月高懸的庭院,我呼吸著這清新的新月兒之光,一股千花灑落的清香撲鼻而來,帶著乳香,帶著銀子的清脆,帶著雲朵的嫵媚。而這一層嶄新的月色,卻是越加濃重厚實的,它輕輕地覆蓋了過去的那層月色,直直逼進了母親的窗前,同時,把最皎潔的那面向我們徐徐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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