遷徙、延續與我群意識建構: 美國三藩市灣區華人穆斯林移民研究-伊斯蘭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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遷徙、延續與我群意識建構: 美國三藩市灣區華人穆斯林移民研究

 

於嘉明[①][②]

(政治大學 民族學系,臺北 臺灣)

摘  要:1980年代以降,以移居美國的中國大陸回族、臺灣穆斯林、歸信穆斯林所組成的華人穆斯林移民社群,在加州三藩市灣區逐漸形成特殊的發展態勢。華人穆斯林雖然背景各異,但在美國的大環境中,卻共同面臨文化與宗教傳承的問題與挑戰,同時在融入當地社會的過程中建構出我群意識的各種面向。

關鍵字:華人穆斯林;遷徙;延續;我群意識

一、美國三藩市灣區華人穆斯林的組成

人群遷移是人類歷史推演過程中不可忽視的現象,從遊牧民族的逐水草而居,到如今全球化所帶動的人口遷徙,均可說明人類因日常所需或為尋求更好的生活條件而離開家鄉前往另一片新天地。對於移民的研究,傳統多以“推拉理論”作為解釋與理解移民現象的途徑,該理論認為遷徙發生的原因是由原住地的推力或排斥力和遷入地的拉力或吸引力交互作用而成,並假設人的遷移行為是經過理性的選擇,而遷移者對原住地及目的地有某種程度的瞭解。由於對客觀環境的認識,加上主觀的感受與判斷,最後才決定是否遷移〔1〕(94~95)。

1847年,第一位中國人踏上美國土地後,即揭開華人赴美僑居移民的序幕。由於清季末葉民生凋敝、政治動盪,加上淘金潮的吸引與勞動需求,華人開始赴美追求財富與就業機會;隨後,美國展開鐵路鋪築工程,亦有大量華工投入,然而這些人赴美的目的多為暫時性打工,身邊亦無家眷,因此尚未形成移民群體〔2〕(95~97)。20世紀以降,美國政府移民法規經過數度變革,曾一度推行排華政策,直至二戰後對華人赴美的限制才完全解除,自此,愈來愈多的華人移往美國。1984年起,更同時開放臺灣與中國大陸每年兩萬人赴美名額,在加州、紐約地區、德州這些華人較多的區域,乃至其他城市,都看得到華人的足跡與事業〔3〕(15~18)。20世紀下半葉起,美國在政治、軍事、經濟、學術等方面,均在國際社會取得領先地位;而在移民政策逐步寬鬆的同時,各高等學府以獎學金吸引大量優秀留學生赴美深造,亦開啟此等人才續留當地發展貢獻之機會。此外,美國自建國起即是多元文化彙集之民族“大熔爐”,是典型的移民社會,因此,即使原鄉的條件不至於將人往外推,但在美國深具吸引力的“拉力”牽引下,也會有更多的人以前往求學、工作之目的,甚至舉家移民等方式啟程追尋“美國夢”。

加州于1850年正式成為美國一州,當地族群包含美洲原住民、白人、墨西哥人等。由於淘金潮的吸引,以及地處太平洋沿岸之便,包括華人等來自世界不同地區的人群開始在加州落戶。而隨著1970年代以降資訊科技時代的來臨,矽谷科技園區在三藩市灣區興起,各類電腦軟硬體產業與科技人才紛紛進駐,除了帶動了當地發展,亦因生活品質的提升吸引了更多外來人口移入,其中當然也包括華人穆斯林移民。1980年代,有些年輕的臺灣穆斯林(回民)開始來到美國,當時赴美的目的多半是為了求學,希望獲取更廣博精深的學識。雖然一開始沒有更長遠的計畫,但卻在求學生涯結束後選擇繼續留在美國生活,甚至取得了美國公民的身份。此外,亦因為資訊電腦相關科系與職業逐漸興起,擁有該背景的穆斯林即選擇三藩市灣區為工作與定居之所。

至於自中國大陸赴美的回族穆斯林,則幾乎是改革開放後,西元2000年之後才開始形成。這是因為,一方面,中國大陸經濟表現漸入佳境,老百姓有經濟能力出國留學;另一方面,在整體教育程度上有所提升,不同領域的專業人才在社會中嶄露頭角,矽谷所提供的機會同樣成為擁有相關專業背景的佼佼者選擇的環境,部分在中國大陸完成學業,或是在美取得高學歷的中國穆斯林,即在灣區成家立業。

來自臺灣或中國大陸的穆斯林落戶美國後,至今已有了第二代,甚至第三代的繁衍,因此,所謂的ABC(American Born Chinese)也在華人穆斯林社群中自然地出現。雖然他們受美國教育長大,但在家中長輩的刻意培養下,部分在美國出生的大陸和臺灣穆斯林後裔對於伊斯蘭信仰與中華文化仍然重視並實踐。

值得一提的是,灣區華人穆斯林群體中的皈依穆斯林,他們的族群背景橫跨中國大陸、香港、臺灣三地。其中,部分因為婚姻而改信伊斯蘭教,但亦出現經由認識伊斯蘭後產生進一步瞭解的期待,進而接受並歸信的例子。而無論因何種原因歸信,該群體不乏對信仰相當虔誠之人,在個人實踐宗教功修與對外宣揚伊斯蘭文化上多有付出。

綜上所述,今日在三藩市灣區生活的華人穆斯林大致可區分為20世紀80年代前後的臺灣移民;2000年前後自中國大陸遷徙至美國的回族穆斯林,以及因為不同原因歸信伊斯蘭教的穆斯林。無論是早期赴美求學後於當地繼續發展,或是希望前往美國尋求更好工作機會的穆斯林,華人穆斯林在美國雖然不是穆斯林社群中的主流,但依然遍佈全美,在不同的領域為世俗及宗教生活而努力。在美國這個大環境中,他們同時擁有“華人”與“穆斯林”兩種身份,如何應對環境的挑戰與適應,個人族群與宗教認同的形塑,乃至對於伊斯蘭文化與教育的傳承,均是值得深入探究的議題。

二、中華文化與宗教信仰的延續

在文化與信仰傳承上,即使在美國出生的已具有美國公民身份的新生代,接受美國當地教育,華人穆斯林依然強調中華文化的延續,最明顯的例子即為中文能力的傳承。家長在家中從小與子女以國語溝通,或是將孩子送往中文學校學習,培育聽說讀寫的能力,亦在生活習慣與道德倫理方面,灌輸中華文化優良的價值觀,希望下一代即使身處西方世界,也能具備中華傳統思想與文化特質。

中華文化重視群體與家庭,強調人際關係中的倫理及情誼,與西方重視個人價值與競爭,強調科學與邏輯的文化相距甚遠,因此,對第一代華人移民而言,適應這樣的文化是困難的〔4〕。然而在美國生長的第二代華人,無論是從小接受當地教育、適應當地生活,或是長輩刻意鼓勵孩子完全投入美國文化,均導致他們在心理意識與外顯行為上逐漸拋棄華人傳統特質。相反的,由於中華傳統文化與伊斯蘭文化的相容性與相似性,穆斯林不僅著重于力行伊斯蘭教的信德,亦將中華傳統美德吸納進我群意識與文化脈絡中。因此,華人穆斯林持續秉持這種傳承,相較于一般華僑更重視傳統倫理道德的教育,從年輕一輩的身上也可看對中華文化更深的保留與實踐。

伊斯蘭教的傳承與延續是穆斯林自古至今的重要使命,無論是家庭中的潛移默化,還是將下一代送去清真寺接受經學教育。在灣區的華人穆斯林,由於生活在非穆斯林國家,當地世俗化程度相當高,為求子女延續信仰、遵守宗教規範,並建立正確的判斷力與價值觀,家長們無不重視宗教教育的落實,其中最普遍的方式即屬清真寺的經學班(Sunday School)。大約在孩童四五歲時,穆斯林家長便開始將他們送往清真寺學習阿拉伯語、宗教知識,背誦《古蘭經》。由於一週一次的課程時間有限,家長便在課餘陪同孩子複習所學知識,並利用童書、影片,或在車上播放《古蘭經》等方式培養孩子學習的興趣與習慣,而更重要的則是以身言教,將伊斯蘭的教導灌輸給下一代,讓下一代從家庭生活中自然習得宗教知識並實踐宗教規範。

此外,讓孩童接受更全面的伊斯蘭教育也是另外一種途徑。舉例來說,在灣區的聖克拉拉市(Santa Clara)的MCA中心(Muslim CommunityAssociation)設有自小學至高中的全日制私立學校Granada Islamic School,使學生得以在伊斯蘭環境中接受正規教育,並同時學習宗教知識及阿拉伯語。根據已將孩子送往該校學習,以及計畫讓孩子接受類似教育的華人穆斯林所言,孩子就讀伊斯蘭學校是為了全面學習伊斯蘭知識,從小避免世俗影響,此外,亦希望借此機會,讓下一代從小融入穆斯林主流群體,結交穆斯林朋友,更重要的是正面認知自己的穆斯林身份,建立自我肯定[③]。而且即使念伊斯蘭學校,家長相信孩子將來還是可以很優秀,因為伊斯蘭文化可以與任何文化交融,從小學習宗教的孩子,勢必可以在今後適應其他文化與環境[④]。基於上述原因,加上此類教育形態確實帶給下一代良好的學習效果,灣區的華人穆斯林家長中已開始出現捨棄美國普通教育,而讓子女接受伊斯蘭學校教育的趨勢。家長不僅希望下一代過得更好,更期盼他們擁有更多的教門知識,以及在大環境中堅守自身信仰的能力。

許多在美國的穆斯林父母擔心,如果將孩子隔離到伊斯蘭學校或在家教育,他們便無法獲得參與多文化、多宗教和競爭性世俗社會的必要知識與經驗,而他們成年後若要在美國生存,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知識與經驗。故此,許多穆斯林家長也選擇將子女送往公立學校讀書,但此舉又常常使父母擔心子女的伊斯蘭信仰教育出現問題〔5〕(141)。如同前述,在一般的受教育環境中,容易受到世俗文化與同儕的影響,甚至導致思想與行為出現偏差,所以,華人穆斯林父母對子女教育的投入和煩惱自不待言,需要考慮的面向相當複雜,包括一般學科與宗教知識如何兼顧,評估學校的地理環境與教育氛圍,篩選子女們接觸的文化與人、事、物,以及從小的品格養成等面向。

然而除了宗教傳承的根本問題,孩子們在學習宗教中延伸出的問題以及來自外界的挑戰更需要克服。例如在清真寺學習班中,某些當地占多數的印巴與中東穆斯林小朋友便會對華人產生排擠,對中國人的身份投以嘲笑或歧視的態度,由此導致孩子心中出現困惑,不知道自己的定位[⑤]。這表明華人穆斯林在融入當地主流穆斯林社群中遭遇困境,儘管只是尚未涉世的孩童間的往來,但仍顯現出我群他群間的差異。這樣的問題等到年輕一代逐漸成長,當地穆斯林社群對華人穆斯林更加理解,華人本身也以更開放的胸襟結交了不同民族的朋友後,穆斯林間在宗教教育環境因為族群差異而產生的不相容即逐漸化解[⑥]。年輕穆斯林也因為在學習環境結識更多朋友,並對宗教學習產生興趣,擁有更豐富的知識,即促使他們對伊斯蘭建立更強的認同感以及對社群更高的向心力。

華人穆斯林在對下一代的教育工作上,面臨著與美國大環境三種向度的“拔河”,這三種向度分別是代表當地文化的正規學校教育、中華文化的延續,以及伊斯蘭信仰的傳承。家長所持的立場無非是希望子女在美國安居樂業、無縫接軌當地社會的同時,也在家庭中承續先輩的中華文化、倫理道德,將宗教信仰與實踐延續下去,因此竭盡所能的讓孩子們接受良好的教育,讓他們從小接觸並學習教門知識和文化。然而這樣的努力拉扯不見得能達到平衡的結果,甚至家長所盼望的結果本來就不只是三種向度形式上的平衡,而是偏向某一向度,其中,對宗教信仰特別強調的家長當然期望和要求下一代必須重視宗教意識與實踐,但是周圍環境的推波助瀾,以及形塑於新生代身上的自我實踐與價值判斷,卻往往讓他們的發展方向不若長輩所希望或掌握。在充滿挑戰與傳承危機的環境更突顯教育與文化的延續不僅是長輩對小輩的灌輸與教化,亦需要由下而上形成認同意識,並將所承接的知識與文化加以實踐,如此,其功效才能徹底落實。

三、華人穆斯林我群意識的建構

清真寺雖然是宗教活動的中心,但也是一個社會的縮影,各色人群彙集灣區,多元的面貌同樣體現在當地穆斯林社群中,包括南亞印度、巴基斯坦、阿拉伯地區、歐亞各國,以及美國當地的非裔與白人等背景各異的穆斯林。華人穆斯林對此現象多半抱持正面態度,認為多元文化共融代表伊斯蘭講求平等精神,也是“天下穆斯林是一家”的實踐;同時讓人見識到伊斯蘭尊重、包容與融合不同文化的核心價值。然而即使伊斯蘭號召穆斯林不以族群為人與人之間的區別,但物以類聚的天性使然,穆斯林結交朋友與社交圈物件還是傾向於相同民族文化背景的人,對於其他族群即產生不同程度的疏離感。基於此,華人穆斯林的我群意識與凝聚便在灣區的穆斯林社群中逐漸形成,並體現於以下幾種面向。

宗教信仰是穆斯林挑選婚姻物件的重要條件,伊斯蘭的婚姻規範中,民族,甚至種族的差異並不構成雙方結合的阻礙,重點是教內婚姻制度,僅允許同為穆斯林的男女雙方婚配,若穆斯林欲與非穆斯林結婚,非穆斯林一方須先行改信伊斯蘭教。雖然這是經典上明定的規矩,信仰一致的人才能結為夫妻,但這在家庭生活與宗教文化傳承上,確有其道理存在。在家庭生活或是親屬間的相處中,相同的宗教信仰會使彼此間的感情與凝聚力更加緊密。因此,若父母親,乃至雙方家族都是相同宗教的信仰者,以伊斯蘭教在生活中各個層面實踐的特點,食衣住行都離不開宗教的依歸,宗教的延續與傳承將更容易獲得落實〔6〕。

移居美國的華人穆斯林,在婚姻物件的選擇上,除了宗教的因素,還有文化背景的考慮。筆者訪查發現,他們對於自己的過往以及下一代的婚配對象,均把是否為“中國人”作為優先考慮,不願意找他族,畢竟人對於未知的人、事、物往往心生恐懼,對婚姻更是不能冒險[⑦]。當然,以信仰來評判婚姻物件是重要的,但如果夫妻間民族文化與風俗習慣差異過大,卻可能導致生活上嚴重的摩擦。一位三十多歲尚未結婚的大陸穆斯林直言,他將來的婚姻物件在宗教上不一定需要徹底實踐,但必須從中國人之中找尋,因為一個人的民族是與生俱來的,但宗教卻可以後天再建立與學習[⑧]。

由此可見華人穆斯林即使生長在美國,仍對中華文化作為我群意識的一環相當重視,反映在婚姻物件選擇上有時甚至超過對宗教的要求。這樣的現象其實並非屬華人穆斯林特有,某些歸信伊斯蘭的美國白人,在試圖與穆斯林移民女子通婚上是受挫的,原因是女方的家庭不允許。基本上非洲裔美國人、西班牙人,以及其他穆斯林少數族群,均傾向於與自己屬同一群體的人結婚〔7〕(112)。筆者認為,灣區的華人穆斯林是當地整體穆斯林社群中的少數,身處美國主流社會以及以南亞、阿拉伯人為主的穆斯林社群的雙重框架中,他們更需要尋找與其文化和習慣相近的婚配物件,減少彼此適應與融合上的困難,以此推動族群文化的持續發展。換言之,穆斯林族群的內部聯姻,最重要的價值便是宗教信仰的延續與族群傳統文化的傳承〔6〕。

再者,由於伊斯蘭傳統對於未婚男女認識物件的教導有別於時下西方的自由戀愛模式,穆斯林結親的過程經常通過介紹的方式,基於華人穆斯林彼此的熟識,以及通過原鄉親友的人脈網路,較容易促成同一族群背景的人成婚。舉例來說,臺灣穆斯林移民的第二代與赴美發展的中國大陸回族通婚,或是與在臺灣生長的回族穆斯林第三代聯姻,即使雙方在語言、文化、生活習慣、價值觀等方面不完全一致,但廣義上依舊是相同族群背景的結合,雙方在宗教實踐與傳統文化並無明顯的差異及隔閡。總之,除了宗教信仰一致,夫妻亦因為族群文化的共通性而融合,華人穆斯林借由我群意識所產生的凝聚力投射在婚姻物件的選擇條件上,相對地,由於婚姻所建構的紐帶關係更為我群意識提供了穩固的發展平臺。

華人穆斯林除了婚姻物件選擇外,我群意識與凝聚亦體現於生活的不同層面。他們會不定期組織聚會,約二十年前即有臺灣穆斯林移民于清真寺租用場地,舉辦每月一次的聚會活動,活動中針對宗教議題相互分享討論,也提供某些在信仰邊緣或是重新回歸教門的人接近宗教的機會[⑨]。2000年以來,中國大陸穆斯林移居灣區的人數漸增,至今已約有150至200人的規模,他們在開齋節、忠孝節固定舉辦聚會,平時也有家庭聚會以聯絡感情。雖然大陸穆斯林移民仍抱持深刻的回族意識,熱衷參與聚會活動,但這樣較吸引人的聚會以家庭聚會的形式居多,較之於此,大部分人對學習性質的活動不感興趣。

辦理活動的確兼具有形與無形雙重凝聚的功效,借由親身參與活動,華人穆斯林與群體間的交往互動得以增加,鞏固了情誼,而活動亦會為參與者的心靈帶來慰藉與向心力,儘管只是輕鬆的家庭和教親聚會,卻能夠讓穆斯林在社會中感受到歸屬感。另外,網際網路的社群平臺是近年來普遍的聯繫方式,微信成為穆斯林交流訊息的方式,並于該平臺建立伊斯蘭知識資料庫,報導人Othman夫婦即利用他們成立的微信公眾號,致力於推動北美穆斯林與中國穆斯林的相互認識,並將美國穆斯林學者宣講教義的影片翻譯成中文分享給各地華人穆斯林[⑩]。

就筆者觀察,在今天這個智慧型手機、平板電腦充斥的年代,利用網路平臺發佈分享訊息、互通有無的功能已是司空見慣的事,虛擬網路中的人群在聯絡網穿梭,甚至逐漸取代與親友面對面的聚首寒暄,當然這種現象對於族群凝聚與發展的影響仍需要持續探討,而網路上各種言論、意識形態的自由傳佈,是否也會影響穆斯林對伊斯蘭教義與文化的認知,甚至因為對不同觀點的立場不一,導致族群內部出現對立衝突,則是另一項不可輕忽的觀察點。

至於因為我群他群的差異所形成的族群邊界,不僅是我群意識的建立與鞏固使然,更是由自身或他者釋放的自我優越與排拒感造成與“非我族類”無法共融的因素之一。部分阿拉伯人與印巴人有時即自恃宗教知識優越或具有正統性,而指責與懷疑華人穆斯林;再者,如同孩童在清真寺經學班被人嘲笑排擠的處境,同樣是穆斯林,卻因為語言、文化,乃至對於東方面孔的不熟悉,而被投以獵奇的眼光,甚至做出輕蔑與無禮的言行,這是令人感到不平與心寒的[11]。相反地,華人穆斯林也會對其他群體產生排拒的負面態度,例如對擁有中東、南亞的穆斯林教育水準、職業類別的負面想像,以及固守傳統地方習俗等刻板印象。這些例子只是個案,華人穆斯林在灣區當地清真寺與穆斯林社群中普遍仍獲得尊重與友善的對待,且與不同族裔的教親結交朋友。但無可諱言,多位華人穆斯林仍希望將來當地能有愈來愈多同為華人的教親移入,形成更大且更有向心力的社群。報導人Nooh先生甚至希望有朝一日建立一座屬於中國穆斯林的清真寺,這樣一來,宗教即能更融入生活,所有華人背景的教親就如同一個大家族[12]。

以筆者對臺灣的雲南籍穆斯林研究作為對照,雲南籍穆斯林與臺灣其他本地穆斯林這樣同一族群架構下的兩個次群體確實存有隔閡,而這隔閡源自背景、生活習慣,乃至與人相處模式的差異,以及雲南籍穆斯林對於臺灣本地穆斯林忽略宗教的無法認同等因素,而這樣的差異與隔閡,再度形塑出雲南籍穆斯林更窄化的族群認同,所謂的祖源、歷史記憶與對我群的歸屬感,即會在此時被凸顯出來,形成與其他穆斯林有所區分之界線,對於所謂臺灣穆斯林的整體性便失去認同〔6〕。

當然,華人穆斯林在灣區的環境與臺灣的穆斯林社群是大相徑庭的,平常與其他群體的接觸互動其實並不頻繁,亦不會因為意識形態與宗教文化及其實踐與他者產生對立。況且如同前述,當地穆斯林是大環境中的少數,其組成背景又相當多元,因此,即使華人穆斯林的我群意識濃厚到與其他族群有明顯隔閡,只要擁有些許美國認同,便同樣擁有自己是“美國穆斯林”一員的身份認同。

四、結論

華人穆斯林一如其他移民群體,必須在美國社會中面對社會融合、傳統文化的變遷與延續等挑戰,而因為同時擁有“華人”與“穆斯林”的身份,使他們在生活實踐、文化傳承,乃至認同形塑中,更須維繫、凸顯,甚至隱藏這兩種身份。然而在三藩市灣區這樣多元文化薈萃的環境中生活,華人穆斯林不僅擁有開創人生的寬廣空間,也被賦予自由發展心靈的環境。換言之,當地穆斯林擁有良好的實踐與學習宗教的環境,也盡最大努力堅持信仰與傳承宗教文化。

當華人穆斯林家長希望通過宗教教育使孩子在擁有穆斯林認同的同時承繼傳統文化,然而,民族背景有時卻超過宗教信仰成為挑選婚姻對象的首要標準,這看來或許有些矛盾。其實這深切反映出在不同情境下,少數族群在大環境中重視的不同面向,亦代表了認同意識的多樣性,舉凡宗教認同、族群認同,以及國家認同,均是華人穆斯林我群認同的內涵。灣區的華人穆斯林在今日已逐漸適應美國社會,也在與當地融合的過程中建立了自身的我群意識與族群認同,並通過不同方式試圖將伊斯蘭信仰與華人傳統文化延續下去。

本研究僅就三藩市灣區華人穆斯林社群的遷徙過程、文化與宗教延續,以及我群意識建構等加以探討,相關未竟之處尚待繼續深入剖析。然針對美國華人穆斯林的研究,在穆斯林少數族群研究中仍是較少被觸及的領域,無論從歷史學、民族學、人類學等不同社會科學視角,均值得加以切入觀察該族群於美國社會的歷史發展與現況。

參考文獻:

[1] 廖正宏.人口遷移[M]. 臺北: 三民書局,1985.

[2] 李光華.美國華僑問題與我國僑政措施―美國少數民族移民問題比較研究[M].臺北: 僑務委員會華僑通訊社,1991.

[3] 司徒政.美國華僑社會現況研究[M].臺北: 僑務委員會華僑通訊社,1988.

[4] 徐大衛.談談當代華人移民的適應性問題[J].浙江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1993(5).

[5] 馬莉.美國穆斯林移民―文化傳統與社會適應[M].北京: 中央民族大學出版社,2011.

[6] 於嘉明.在台泰緬雲南籍穆斯林的族群認同[D].臺北: 政治大學民族學系碩士論文,2009.

[7] Smith,Jane I.Islam inAmerica[M].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Press, 1999.

注釋

[1] 作者簡介:於嘉明(1982-),男,山東泰安人,政治大學民族學系博士生,主要從事中國大陸與臺灣穆斯林、海外華人穆斯林族群研究。

[2]本研究立基於筆者于2016年2月在美國加州三藩市灣區所執行之田野調查結果,報導人姓名經過變更處理。

[3] 2016年2月16日筆者與報導人Khadija女士訪談內容。

[4]2016年2月6日筆者與報導人Othman先生訪談內容。

[5] 2016年2月6日筆者與報導人Muhammed先生訪談內容。

[6] 2016年2月17日筆者與報導人Aisha小姐訪談內容。

[7] 2016年2月17日筆者與報導人Halima女士訪談內容。

[8] 2016年2月15日筆者與報導人Ali先生訪談內容。

[9] 2016年2月17日筆者與報導人Halima女士訪談內容。

[10] 2016年2月6日筆者與報導人Othman先生訪談內容。

[11]2016年2月6日筆者與報導人Muhammed先生訪談內容,Muhammed先生曾在穆斯林店家購物時,因華人身份被刻意地插隊;2月6日與報導人Othman先生訪談內容,Othman先生曾在清真寺被人指責不該來寺。

[12] 2016年2月11日筆者與報導人Nooh先生訪談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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