選擇
在醫學樓餐廳吃素餐,已經是我長期保留的習慣。那裡的素餐味美價廉,還有品質上乘的芝麻醬,滾燙的開水,乾淨整潔的環境。可能是去多了的緣故,門口收費的Amy 總會熱情地打招呼,也不用問,直接就點好,示意我拍卡(用香港的八達通付費),然後撕下票據,說一聲謝謝。幾位裡面工作的廚師也似乎懶得問我,知道我吃什麼,吃多少,然後點點頭說一聲,下一位。我則在對面的台桌上拿起餐具,再把芝麻醬往碟子裡倒一些,找個位置坐下,準備用餐。
在中大,吃飯時間也要把握好,人多擁擠的時候,不僅要排長隊,還要等位子。我通常會選擇午後一點來就餐。這天奇怪,都過了一點,還這麼多人?沒事的,看到角落裡坐著一個人,還有一個位子空著。走過去坐下來,說一聲你好,各自用餐。不用問,這個年輕貌美的小夥子一定是中大的學生。來了一個電話,我聽他講說自己是穆薩,正在吃飯。我帶著好奇的態度問他,對不起,剛聽到你打電話說自己的名字,我確認一下,你的名字叫穆薩? 是不是Musa? 他用普通話字正腔圓地說,是啊是啊。那你是不是回教徒?他看了看我欲言又止,可能是不想說或者不願意承認。抬頭看了一下,原來他嘴裡含著一口飯,用手捂著正急著下嚥,然後回答我的問題。等他咽下去說,不是,這個是我爺爺給我取的名字。哦?那你爺爺是不是回教徒啊?他點了點頭,有些惋惜地說,不過,我爺爺已經死了。(香港人對於死亡,通常都會不避諱地直接說死,而不會說去世,升天,歸真,走了等等)埋在哪裡?在跑馬地的墳場。哦。對不起!我聽到他說爺爺去世,客氣地說了一句。他說沒有關係,已經幾年了。那你爺爺以前經常去清真寺嗎?他說當然,爺爺很講究的,經常在星期五去愛群清真寺。他可能擔心我不知道愛群清真寺在哪裡,補充說,就在灣仔那邊的。我說知道,去過。那你為什麼不承認自己是回教徒呢?我不是就不是啊,我不信仰回教。為什麼呢?為什麼?他反問,因為這是我的自由啊。那你爸爸是不是?他問我,你是不是啊?我點頭說,我叫Ishaq,是回教徒。他看了看我的碟子,好奇地問,那你還在這裡吃飯?小心有豬肉哦。我指了指碟子裡的飯說,這是Vegetarian (素餐)啊。他沒有接我的問題,繼續說,反正要小心點,不能隨便吃。我點了點頭,說謝謝你啊。那你也吃?他嘿嘿一笑說,沒有關係的啦,我不是回教徒嘛!
那你爸爸是不是?我重複問了他一句。他搖了搖頭說不是,儘管他爸爸也有一個回教徒的名字。那你爸爸為什麼不是?他可能覺得因為我和他爺爺都是回教徒,有了認同的內容,沒有那麼拘謹了。他說爸爸小時候應該是回教徒,後來爸爸慢慢就不去啦。他們以前在灣仔住,離清真寺很近,家裡親戚都是回教,不過後來爸爸上學都是在基督教學校,接受了基督教教育,還受洗了。這件事讓爺爺很不開心,兩個人經常吵。後來爸爸去國外讀大學,跟爺爺也很少來往,就這樣。
哦,我聽明白了。那你爸爸後來怎麼和爺爺交往的?爺爺只有爸爸一個孩子。沒有辦法,管不住,只能由爸爸啦。他回來後,給爺爺買東西,也給錢,還經常帶爺爺出去。那他們怎麼在一起生活?沒事啊,爺爺和我們不在一起住,如果要見面,也是去吃Halal飯,爺爺應該不知道爸爸的習慣。你媽媽是什麼宗教啊?媽媽不信宗教。那你外公那邊呢?他沒有明白我說的外公,我改了一下,你姥爺呢?他明白了,接著說,姥爺那邊是佛教,不過媽媽不信的。哦,那他們有沒有讓你選擇宗教?
穆薩可能有些煩了,被我這麼追問,他抬起胳膊看了看手錶說,我們再聊五分鐘,我要去忙啦。好的,謝謝你。他問我是做什麼的,我如實回答,他微微一笑,點了點頭說,怪不得問這麼多。那你信不信?他問我。我說當然。他問了我的家鄉,我在香港的情況。那你有這個名字,會不會被人當作回教徒啊?他說有人問過,沒有關係的,這是爺爺給他的名字,他覺得挺好的。然後他說出了摩西、穆薩的聯繫。那你想不想像你爺爺一樣信仰回教啊?他說自己從小在基督教學校讀書,已經受洗了,不能改,也不想改。再說,現在回教的名聲不好,如果信仰回教,可能會被….他沒有說出想要說的內容。我說別擔心,那只是媒體宣傳給人帶來的誤解,把宗教當政治和權力,與信徒沒有關係的。視覺擴散放大帶來的誤會而已。他沒有接我的話,轉過來問我,那你有沒有覺得不方便啊?比如吃飯,和人打交道?我說沒有啊,主要看自己怎麼想的,怎麼去做,和人打交道都是公事公辦,與宗教信仰不衝突。
他又看了看表,站起來說一聲對不起,要去忙了。我還沒有來得及問他的聯絡方式,他就走了。坐在餐桌前,我不由自主地想,中國的回回將來會不會遇到同樣的問題。50年前,香港回教徒都基本上在灣仔和九龍居住,後來城市化發展,很多房屋拆遷,回教徒的社區被徹底拆掉,人們都搬到不同的由政府提供的地方居住,群居的環境沒有了,很多人因為懶惰,因為時間緊工作忙而慢慢與清真寺失去聯繫,他們的後代也就慢慢放棄了回教徒身份。中國今天也是這樣,不知道將來會是什麼樣子?
今天的香港,印巴及東南亞、非洲穆斯林非常注重下一代孩子的教育,希望他們也要嚴守信仰,做一個有信仰的人。而在香港華人群體當中,因為社區集體的消失,也為了更好地融入香港人群體,而漸漸放棄信仰,或者說淡化信仰,做“文明世界的文明人”。在這樣一個青黃不接的現實環境裡,香港華人穆斯林現在也面臨著失去的尷尬。希望尋找一條適合華人穆斯林的路。
馬建福 2012/4/22 於新亞書院錢穆圖書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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