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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回文”——“回回字”的歷史演進

排行榜 收藏 打印 發給朋友 舉報 來源: 作者賜稿    作者:丁士仁
熱度4855票  瀏覽552次 【共0條評論】【我要評論 時間:2012年5月08日 09:38

丁士仁 (蘭州大學伊斯蘭文化研究所,730000)

文章摘要:

“回文”,是我國回族及其先民在歷史發展中曾經使用過的文字,伴隨著回回人語言和身份的轉變,它的內涵也在發生著變化。“回文”從唐宋時期的阿拉伯文字到蒙元時期的波斯文,再經過一段時期的混合語到最後的“小經”,見證了回回從“蕃客”到臣民,再到本土少數民族的變遷。隨著回族的本土化,“回文”也以“小經”的形式最終確定了它的形態。“小經”是我國回族在阿拉伯語和波斯語字母的基礎上創造出來拼寫漢語的一種獨立而完整的文字體系,它屬於漢語的範疇,是我國回族結合本民族的文化傳統,在語言和文字轉化過程中文化創新的結晶。儘管它的使用範圍不斷萎縮,但它迄今仍是一個活的語言,而且還是對漢語音文化的豐富和發展。作為我國少數民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它應該得到保護和挖掘。

關鍵字:回文 小經 阿拉伯文  波斯文 混合語言

語言是表達思想的聲音媒介,文字是記錄語言的書寫符號。民族的形成跟語言文字有非常密切的關係,它們是民族構成的一大要素。世界上有近6000多個民族,[1]幾乎有同樣多的語言。[2] 但是,有些民族的歷史的發展中創造出了記錄自己語言的符號——文字,有些尚未創造文字,因此,文字往往少於語言。然而,較大的語種基本都有自己的文字體系,而且再小的語種,只要有意創造自己的文字,都有可能實現。

中國的回族,是一個擁有近千萬人口的大民族,相當於一個中小國家的全部人口。她的形成也遵循了自然的規律,即語言的因素起了決定性的作用。唐宋時期,回回的先民——阿拉伯商人入華,操阿拉伯語在各地經商,那時尚屬外國僑民,史稱“蕃客”。蒙元時期,大批中亞穆斯林被蒙古統治者調遣入華,定居中國,成了元朝的公民,由於操波斯文,史稱“回回”。在明朝,回回開始本土化,著漢服,講漢語,一個地道的中國的族群——回族誕生了。中國的回回,從其先民講阿拉伯語,再到波斯語,最後到漢語,是一個非常大的跳躍;其身份從“蕃客”到臣民的轉變,再到本土民族的轉換,發生了質的變化。然而,是伊斯蘭信仰和阿拉伯語的情結,他們始終沒有放棄母語文字的傳統。在元朝的文獻中,波斯語稱為“回回字”或“回回文”[3]。以此類推,唐宋時期回回先民使用的阿拉伯語也可以稱作那時的“回回文”、“回回字”,宋代陶宗儀的《書史要會》介紹的“回回字”就是阿拉伯語[4]。同樣,明中期以後,伴隨著新的民族的產生,出現的一種新文字——“小經”也成了“回回文”和“回回字”的延續和替身。

“小經”是我國回族在阿拉伯語和波斯語字母的基礎上創造出來拼寫漢語的文字體系,它是伴隨回族先民的語言和身份變化而自我保存的嘗試,也是為保留民族傳統而進行的文化創造。“小經”就是中國“回回文”和“回回字”(以下簡稱“回文”)的發展和演變,它與回回民族的語言和身份發生變化的進程是同步的。“回文”從阿拉伯語到波斯語,再到“小經”,正好對應了回族母語從阿拉伯語到漢語轉換的歷程。因此,“小經”就是中國繼阿拉伯文和波斯文之後的“回文”,而且在阿拉伯語和波斯語作為母語消失以後,“小經”就是 “回文”存在的唯一形式,[5]“小經”就是“回文”的俗稱。為了行文的方便,本文中將繼續使用大家熟知的“小經”一名。

“回文”的歷史演進

伊斯蘭于西元七世紀初興起於阿拉伯半島,很快就到了世界各地,不久也隨來華穆斯林商人傳到了中國。隨著源源不斷國外穆斯林的來華,伊斯蘭傳遍了中國。國外穆斯林來華的歷史大致經歷了兩個階段:唐宋時期和元明時期。

唐宋時期:唐與大食(阿拉伯國家)保持著密切的政治、商業交往。由於唐時中國正處於盛世,善於經商的阿拉伯人聞風來中國經商,中外文獻中大量記載了阿拉伯人來中國的史料。宋代,阿拉伯商人的活動更加頻繁,官方史料中記載的更多, 而且阿拉伯商人通過墓碑也留下了大量的歷史記錄。從早期留下的墓碑記錄來看,至宋代入華的穆斯林主要來自阿拉伯國家,使用阿拉伯語。即他們用阿拉伯文書寫和閱讀,阿拉伯語就是回回先民的語言。

元明時期:元代,隨著蒙古人的西征,波斯人和受波斯文化影響的中亞穆斯林大量定居中國,他們講波斯語或通波斯語。由於回回對元朝的巨大貢獻, 回回人的社會地位和政治地位僅次於蒙古人而高於其他人,致使回回的語言和文字波斯語被列入了元朝的三大官方語言之一(漢語、蒙語、波斯語)[6],“回回文”或“回回字”也成了正規的官方文字。明朝以來,回回人更趨於本土化,為適應新的形勢,他們著漢服、起漢名、講漢語,接受更多漢文化的元素。於是,一個新的民族——“回回”逐步形成了。更重要的是語言由原來的阿拉伯語和波斯語變為漢語,只是在日常生活和國家對外交流中波斯語仍占重要地位,比如回回口語中包含大量波斯語和阿拉伯語詞彙,甚至有些宗教用語要用波斯語背誦;朝廷設立回回館,波斯語在對外交流中發揮重要作用。

當然,語言的轉換是一個較為漫長的過程,需要幾代人做出努力和犧牲,中間要經歷一個兩種語言交替使用的過程,即混合語言的階段。也就是母語(阿拉伯語或波斯語)和漢語混合使用的雙語過程,這樣才能過度到漢語單語階段。據學者推斷,回回的這一雙語時期大約出現在元末至明中的這一階段。[7] 雙語階段包括兩種情況:1. 一部分人完全掌握了漢語,而另一部分人仍操母語。如走仕途、做墨客的人,精通漢語,用漢文著述,基層老百姓仍用阿拉伯語或波斯語;2. 普通老百姓的日常用語中母語和漢語混雜。這兩種情況在元末明初都存在,現存文獻中保留著這一時期回回人嫺熟使用漢語的文字作品,也有用“小經”夾雜阿拉伯語和波斯語記錄日常事務或注釋經典的資料。然而,除了少數文人墨客外,大多數人還是用“小經”字母拼寫漢語。即便他們在“小經”中加入了母語的一些詞彙,其語序仍然是漢語的。這種語言風格是繼阿拉伯語和波斯語之後的一大轉變,是通向漢語的一道橋樑,它可以說是現代“小經”的前身。現存這一時期的“小經”文獻中仍然保留著具有這種特徵詞彙,是“混合語言”階段回回語言的活化石。例如:“石頭”一詞在明初的混合語中寫成“石色兒”。“石”字用阿拉伯字母,即“小經”字母拼音拼寫出來,而“頭”字卻用波斯語的“色兒”,意思是“首”、“頭”,合起來就是“石頭”。[8]雖然用詞不當,但能猜出大概意思。[9] 同樣,“剃頭”一詞的混合用法也是如此,即“剃色兒”。“剃”字用“小經”字母拼寫,“頭”字正確使用了波斯語的“色兒”,合起來就是“剃頭”[10]。清咸豐年間還有人用阿拉伯語的“烏龜”和“融化”,加上小經“城”,拼寫出了“龜化城”,即“歸化城”,保留了混合語時期的語言特點。[11] 明朝早期編寫的《回回館譯語》雖然是政府讓人用波斯語寫的,但其波斯語已經不地道,有混合語的特徵。例如,天方國使臣阿老丁進貢大明皇帝的“眼睛二十副”,譯者是這樣譯的:先用“照看”(譯者可能不知道如何翻譯“眼鏡”,只能用“照看”、“關照”一詞代替),再用波斯語的“二十”,最後用“小經字母”拼寫出了“副”字。[12] 又如,“迤西吐魯番王”幾個字,純粹是按漢語的語序堆積起來的幾種語言的雜匯:先用阿拉伯語“邊”翻譯了“迤”,後永波斯語“西”翻譯了“西”,再用小經拼寫了“吐魯番”,最後,“王”字也用小經拼寫,沒有用阿拉伯語或波斯語的“王” 一詞。[13]這種翻譯很不成熟,但它為我們理解“混合語”提供了最好的例證。

筆者還見到了一本無名的回回藥書,大約成書於清朝,雖然不是“混合語言”階段的作品,卻借用了那種風格,目的可能在於保證祖傳秘方不外泄。現選幾個有趣的翻譯方法:

乳香:寫成阿拉伯語的“入”和波斯語的“香氣”,組成“入(乳)香”;

陳皮:用“小經”文字拼寫出“陳”,再用波斯語的“皮膚、皮革”,組成“陳皮”;

冰片:寫成波斯語的“士兵、軍隊”,再用“小經”文字拼寫“片”,組成“兵(冰)片”;

圓梅粉:寫成阿拉伯語的“圓圈”、波斯語的“名字”,“小經”拼出“粉”,組成“圓名(梅)粉”;

爐甘石:寫成波斯語的“道路”、“小經”文字拼寫出“甘”和波斯語的“石頭”,組成“路(爐)甘石”;

天冬丸:寫成波斯語的“天空”、阿拉伯語的“東方”,再用“小經”拼出“丸”,組成“天東(冬)丸”。

以上這些藥名,完全採用了混合語時期的“小經”風格,這種用法正好反映了雙語期人們在兩種語言中穿梭的歷史現實,而且表現為兩門都不精通的情況,“白字連篇”就是例證。但這一過程為後來“小經”的出現打下了良好的基礎。

 明朝中期以後,隨著回回本土化進一步加深,雙語混合階段逐步結束,回回的語言完全漢化。然而,明朝社會中接受教育的人普遍少,回回中讀漢書識漢字的人更少,但回回為了滿足宗教生活的需要,幾乎全民在經堂接受過基礎阿拉伯語或波斯語的教育,普遍精通阿拉伯語和波斯語的拼寫方法。於是,他們就用自己熟知的文字拼寫漢語,這樣,一種新的回回文字——“小經”誕生了。

從回文發展的歷史來看,“小經”的出現不是偶然的,它也不是孤立的存在,而是“回文”從阿拉伯語到波斯語,再到混合語,最後到“小經”的演化結果。回文的變化是跟中國回回的文化和語言的演變是同步的。因此,我們說,“小經”是繼唐宋時期的阿拉伯語和元明時期的波斯語之後,回文發展的必然結果。所以,我完全同意南京大學劉迎勝教授的觀點:“‘小經’文字是回族的民族文字”[14]。

“小經”是一種獨立的文字體系

世界上文字分兩大類:“原創性” 文字和“沿用性” 文字。[15] “原創性”文字,是獨立發展起來的文字,如漢文、希臘文、阿拉伯文、梵文等[16];“沿用性”文字是從“原創性”文字汲取營養而發展起來的文字,如在漢文基礎上發展而來的古代西夏文、女真文,在阿拉伯文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波斯文、烏爾都文、維吾爾文、哈薩克文等。但無論是“原創性”文字還是“沿用性”文字,都是獨立的文字體系,不能因為脫胎於其它文字,或者採用母文字的大部分字母而將“沿用性”文字仍用母文字的名字稱呼。

伊斯蘭教傳入波斯以前,波斯人使用帕拉維文字書寫的古波斯語,隨著波斯的伊斯蘭化,他們開始採用阿拉伯語字母書寫波斯語,並逐步代替了古波斯文。但是,波斯語的有些發音是阿拉伯語所沒有的,他們不得不在阿拉伯語字母中加幾個波斯語特有的字母,而增加的幾個字母也是改造了阿拉伯語字母後形成的。所以,波斯語字母是由28個阿拉伯語字母和4個改造字母構成的,阿拉伯語字母仍然是主體,但被改造後的文字體系已經變成了波斯文字母,而不再是阿拉伯語字母。同樣,烏爾都文也是在改造阿拉伯文或波斯文的基礎上發展而來的文字體系,烏爾都語跟印地語同屬印歐語系,是同一種語言,用梵文字母寫出,就是印地語,用阿拉伯文字母寫出,就是烏爾都語了。拼寫烏爾都語的文字,不再叫阿拉伯字母或波斯語字母,而叫烏爾都語字母。中國的維吾爾文和哈薩克文的情形也是如此,維吾爾族在13世紀以前採用突厥文,之後,隨著全民逐步伊斯蘭化,開始採用從阿拉伯文字改造過來的察合台文。1937年通過直接改造阿拉伯文字而創立自己的文字體系——維吾爾文。維吾爾文字的主體仍然是阿拉伯字母,只是根據特有的發言改造了幾個阿拉伯文字母。這樣改造後的文字直接被稱作“維吾爾文字”,而不稱其為阿拉伯文字。類似的例證還有馬來西亞的“佳威文”,它是用阿拉伯語字母體系拼寫馬來語,其中增加了幾個特殊字母,一經拼寫馬來語,本字母體系就變成了“佳威文”。阿拉伯語影響了亞洲、歐洲和非洲許多國家的文字,衍生出了十幾種獨立的文字體系。[17]

  “小經”有36個字母,包括阿拉伯語的28個字母、波斯語特有的4個字母,以及維吾爾文特有的2個字母[18],另外,“小經”根據漢語的發音通過改造阿拉伯語字母自創了2個字母[19],形成了自己獨立的文字體系。所以,“小經”的36個字母只能稱作“小經字母”或“回文字母”,而不能稱作阿拉伯字母或波斯語字母。

“小經字母”籠統來講有36個,但實際應該少於這個數字,因為幾個發音相近的字母一般都用一個。可由於沒有規範,使用方法比較混亂,相近的字母有人用這個而有人用那個,而且,“小經”中夾雜著大量的阿拉伯語和波斯語詞匯,結果36個字母都被採用了。從“小經”的性質來說,它應該與中文拼音的輔音字母相等,[20]外加方言的幾個特有發音字母。總之,若加以規範,“小經字母”的數量應少於36個。

“小經”從其本質而言,屬於漢語的範疇,而從其形式而言,屬阿拉伯文的“沿用性文字”,這非常符合中國回族的民族屬性和文化傳統。回族從語言上講是已經漢化了的中國人,而從文化傳統上仍然保留著阿拉伯-伊斯蘭文化的傳統,使用“小經”再也合理不過了。 

“小經”的廣泛應用

中國學術界對“小經”的產生時間,有幾種推斷,有唐宋說,有元朝說,有明中說,也有清末說。[21]  筆者贊同馮增烈先生提出的“比較可信”的明中說,[22]因為到明朝中期回回才完全漢化,脫離混合語的時期,進入純漢語的時期。據此,從明朝中期至今,“小經”在回回中間普遍流行。

小經在明清時期的流行是被大家公認的,有大量實物為證,而它在現當代的流行被大家忽略。南京大學劉迎勝教授對當代小經文獻進行了初步調查,發現經堂教育的課本和必要的宗教讀物在當代均被翻譯成了“小經”,而且民國以來的許多學者還用小經著述,現有的“小經”文獻比較豐富。[23]民間流傳的小經讀物,大致如下:

教義類:

《阿裡•噶菲耶經》、《對廣大穆斯林的忠告》、《< 古蘭經> 讀法規則》、《回教必遵》、《穆民教誨》、《雜散的勸話》、《天經之尊貴》、《脫離之路》、《教義學與教法學》、《小經東熱那歲黑乃》、《小經開達尼》、《小經穆安比哈其》、《小經穆斯林指南》、《伊斯蘭婦女月經教律問答》、《伊斯蘭教條切實問答中、阿、小經對照》、《伊斯蘭禮拜封齋問答》、《伊斯蘭教信仰問答》、《雜學全本》、《足如分都而木》、《最新口語小經談比海》、《塔勒克》、《邁孜拜圖》、《大台裡哈蘇》、《大雜學》、《蘇熱夫夏爾代》、《穆赫默詩》、《清真教條切實問題》、《回語讀本》。

教材類:

《阿語基礎注解》、《歲日夫》、《滿倆》、《拜亞尼》、《偉嘎業》、《嘎最》、《真境花園譯》。

字典類:

為閱讀“小經”文獻,我國穆斯林學者編寫了各種工具書,如《古蘭經詞典》、《胡賽尼大字典》、《< 米什卡提> 字典》、《委尕耶詞典—中阿對照》、《者倆來尼字典》、《< 真境花園> 字典》、《中阿對照< 伯亞尼> 字典》、《中阿對照< 滿倆> 字典》、《中阿雙解字典》、《中文消經雙解》、《中文消經雙解< 噶兌> 新字典》、《中文消經雙解< 伊哈雅儀> 字典》、《照赫勒》等。20世紀50年代,臨夏馬天民阿訇用小經大量著述,翻譯或創作了許多至今在經堂中通用的課本。

另外,20世紀,《古蘭經》三次被翻譯成小經:第一部是蘭州的兩位阿訇馬福祿和沙忠用小經翻譯的《天方尊大真經中華明文注解》;1957年,東鄉族阿訇馬明才用漢語小經翻譯了《古蘭經》,叫《小經古蘭經》;最近一個版本是甘肅臨夏藉阿訇馬福海於2003年完成的《曉經古蘭經》。

從90年代到2010年,西北各地穆斯林聚居區隨處可見各種“小經”文字的出版物,甘寧青新地區一些阿訇還在不斷編寫各種“小經”讀物,或翻譯經典。民間存在如此多而且重要的“小經”書籍,足以說明“小經”的生命力。

“小經”不僅用來翻譯和著述宗教經典,也記錄日常生活中世俗的事務。清朝陝西回民起義的部分見證者,用小經記錄了起義過程中的見聞,留下了珍貴的資料[24];解放以後, 西安劉宗雲阿訇于1955年8月曾經應邀參加陝甘回民赴東北參觀團, 從8月5日報到開始, 他就用小經寫下了一個多月的參觀日記, 成為記述新中國風貌的小作品作品。[25] 到現在為止,西北還有人還用小經記帳、寫信、寫便條,一切需要文字的地方,他們都用“小經”。而且,西北的清真女校,採用的課本基本是“小經”的讀物,因為經堂中的“大經”(即阿拉伯語和波斯語的經典)主要的被翻譯成了小經,初步滿足了學習宗教知識的要求。有位同行告訴我,她在農村搞田野調查,在訪談農村回族婦女時,見人人手頭有幾部小經讀物,順手一翻,流利地讀下去。此時,她一個學者在這些被認為是“文盲”的婦女面前反而成了地道的文盲。她納悶,這些婦女是文盲嗎?她們不應該被看做是文盲,她們不是什麼文字都不懂的文盲,她們雖然不懂漢文,卻精通回族的文字,而這種文字目前就連許多回族人都不懂,她們應該被看做是特殊的文化人。正如維吾爾族、哈薩克族、蒙古族和藏族中的民間文人一樣,相對漢文化而言,他們因不精通漢文確實是文盲,而在他們的族人中,對自己的民族文化卻是專家和學者;不懂漢文,不能跟文盲劃等號,否則外國人全是文盲。

鑒於此,“小經”並不是一種死文字,而是一種使用至今的活文字,它數百年來一直是回回民族普遍使用的文字,它在回回民族中間發揮著一個成熟文字對任何一個民族要起的作用。

小經文字通行的主要原因和存在的問題

“小經”在回族中間流通,大致有如下幾個原因:1. 中國穆斯林自古以來就有進清真寺學習宗教常識的傳統,早期為了鞏固母語,必須學習阿拉伯語或波斯語。自明朝失去母語以來,學習阿拉伯語就是為了誦讀《古蘭經》和宗教生活中的念詞。儘管幾乎全民學習阿拉伯語,可由於語言的漢化,他們中極少數人精通阿拉伯文或波斯,但是,凡學過阿拉伯語的人,至少學到了阿拉伯語的拼音方法。這樣,在沒有別的文字做語言的記錄手段時,他們就輕車熟路地用阿拉伯文拼寫他們新學到的語言,這就是“小經”。2. 眾所周知,漢文是由象形文字發展而來文字,表意不表音,筆劃繁多,且一字只有一形一音一意,是世界上最難掌握的文字之一。比起阿拉伯語和波斯語這樣的拼音文字,學漢語要花費更多的時間和更大的精力。明清時期的回回,儘管開始講漢語,但在“大分散、小集中”的格局中,與外族的交流不十分頻繁,普通群眾用不著用漢文跟人書面交流,熟悉的“小經”能夠滿足內部交流的需要。3. 在中國,讀書自古是官宦子弟和有錢人的權利,普通百姓的文盲率歷來很高。在教育水準普遍底下的社會,不識字算不上一件丟人的事,即便回回人不識漢字,不不是恥辱,因漢族中同樣存在著差不多比例一樣高的文盲,而且對他們而言,懂“小經”就基本脫盲了,起碼日常生活中的應酬用“小經”能夠應付了。4. 從滿清統治以來,回回就不斷舉行反壓迫起義,一再被清政府鎮壓,導致了回回與清政府,特別是具有漢文化背景的統治者的敵對。清政府想用漢文化給回回洗腦,造成了回回的極大恐慌,進而對漢文化,包括漢字加以排斥和拒絕。甚至當時的阿訇們斷言:學漢文是叛教(這一論斷放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中去理解,無可厚非)。於是,回回中大規模掀起了反漢文化的浪濤,學漢字被視為叛教的入口。這一風氣至今還能見到它的影響,儘管只是在偏遠的地區尚存。在沒有正式文字做交流的工具的情況下,小經自然就成了唯一可用的工具。5. “經文情結”。阿拉伯語是《古蘭經》的語言,也是伊斯蘭學術的語言。長期以來穆斯林無論生活在哪裡,也不管操什麼語言,對阿拉伯語懷有深厚的感情,甚至是虔誠。雖然經過數世紀的變遷,阿拉伯語不再是中國回回的母語,但那種對阿拉伯語的情結始終在他們的心靈深處佔據著重要的位置。對廣大普通的回回人來說,再好的漢語伊斯蘭書籍都引不起他們的崇敬心理,只有阿拉伯語的經典才是他們心目中的“經”。“小經”儘管是已經是漢語了,但它保留著“經文”的外形,正好滿足了回回民族對阿拉伯文的情結。目前西北女寺和女校中多採用小經讀本,這一情結是其重要因素之一。

基於上述原因,“小經”在民間得到了廣泛的應用,並被無數人念念不忘,懷有深厚的感情,儘管“小”,也把它當“經”來看待。

然而,數世紀以來,“小經文字”沒有得到大家的重視,沒有人將它提高到“民族文字”或“回文”的地位去考量,因而沒有認識它的重要性。回回內部向來以阿拉伯語和波斯語為學術語言和宗教語言,沒有創立自己文字的意識。即便有人在日常生活中應用小經,也沒有從民族文字的角度去看待,而且一般有學問的大阿訇對之不屑一顧,認為那是教授婦女兒童時用的語言工具,或者是初學阿拉伯語的人記錄單詞意思的途徑,因而叫“小兒經”或“小經”,即相對于阿拉伯語和波斯語而言的經典而言,因為這兩種語言的經典叫“大經”。在教外,一般人不瞭解“小經”,將其視為如同阿拉伯語或波斯語的外文。略知者,看它不倫不類,說它是漢語卻不用漢字,說它是外語卻拼出的是漢語,因而沒有將其納入正規的語言體系。解放後,在確定民族語言文字時,沒有把“小經”列入回族的民族文字,徹底抹平了它作為正規“回文”的基礎。由於這些原因,“小經文字”沒有得到重視,更沒有加以規範和整理,顯得不成熟。可是,“小經”作為拼音文字,只要稍加整理即可規範,世界上各種拼音文字就是例子,中文拼音就是楷模。

 首先,由於各地的方言不同,小經拼寫出來的語音語氣都不同,造成了不同方言群體中間溝通的困難。然而,如果大家統一用普通話拼寫,這一問題就會迎刃而解。其次,小經使用的字母不規範,發音相近的幾個字母被大家按喜好使用,沒有得到統一。如果稍加約定,這一問題也很容易解決。再次,小經是拼音文字,不表意,同音的字無法區別意思。但是,如果聯繫前後的語境去理解,可以猜出大致的意思,而且如果在規範的過程中附加一些專用的符號,就會大大降低同音詞混淆的幾率。

總之,“小經文字”由於沒有得到足夠的認識,才沒有被整理和規範,從而出現了使用混亂的現象。若將其視為回族的文字,進行統一規範的話,它將與世界任何拼音文字相媲美,能夠成為富有特色的獨立文字體系。

結束語:

語言和文字是兩個不同的概念,同一種語言可以由不同的符號進行記錄。我國回族是一個全民操漢語的是少數民族,但由於民族文化傳統和信仰,自己發明了用“小經”記錄漢語的方法,創造了自己的文字體系。“小經”作為繼阿拉伯語和波斯語之後“回文”的延續,明清以來在回族中得到了廣泛的應用,許多人出於對傳統的一種情感,樂於使用“小經”,喜歡閱讀“小經”讀物。當代,儘管隨著回族人普遍漢文化水準的提高,“小經”逐步被疏遠,甚至變得極為陌生,其使用範圍萎縮到了西北的邊緣地帶,但整體的民族記憶和文化積澱,使他們難以割捨“小經”的傳統情結,許多人至今還把它用作學習傳統文化和進行日常交流的工具,並且當做自己民族的文字來使用,而且,但凡學習過阿拉伯語基礎拼讀的人,基本都能拼寫和閱讀“小經”文字,有廣泛的群眾基礎。“小經”雖然已經退出了大部分回族人的生活圈子,但它畢竟是回回民族文化創造的歷史見證,是他們的文化遺產和傳統的一部分。“小經”屬於漢語的範疇,由於沒有得到整理和規範而顯得混亂粗糙,但一經規範,它可以跟世界任何拼音文字相媲美,成為一種成熟的拼音文字系統;對它的研究和挖掘,不僅會保護少數民族的文化遺產,更重要的是能豐富漢語言文化的內涵。在我國建設文化大國的今天,“小經”作為回族的非物質文化遺產,應該得到保護、挖掘和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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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釋:

[1] 溫家寶總理.《尊重文明的多樣性》,http://www.gov.cn/ldhd/2009-11/08/content_1458959.htm

[2] 按史達林民族構成的要素,共同的語言是一個民族形成的基礎。所以,每個民族都有自己的語言。

[3] 劉迎勝.社會底層的漢一伊斯蘭文明對話.《南京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第77頁。

[4] 見胡振華遍,回回文獻《回回館譯語》,中央民族大學東幹學研究所,第11頁。

[5] 解放前在甘青寧流傳的《回語讀本》就是用“小經”寫成的,並配有漢文翻譯。

[6] 劉迎勝.小經文字產生的背景.《西北民族研究》,2003年第3期,第63頁。

[7] 見劉迎勝.小經文字產生的背景.《西北民族研究》,2003年第3期,第63-65頁。

[8] 見韓中義.小經拼寫體系及其流派初探.《西北二民院學報》,2005第3期,第15頁。

[9] “石色兒”能表達這樣一個意思:用石頭做的頭。“石頭”實際是一個詞,波斯語有專門的術語。

[10]  見韓中義.小經拼寫體系及其流派初探.《西北二民院學報》,2005第3期,第15頁。

[11]  見馮增烈.小兒錦初探.第45頁。

[12]  見胡振華遍,回回文獻《回回館譯語》,中央民族大學東幹學研究所,第111頁。

[13] 見胡振華遍,回回文獻《回回館譯語》,中央民族大學東幹學研究所,第99頁。

[14] 劉迎勝.小經文字產生的背景.《西北民族研究》,2003年第3期,第61頁。

[15] 劉迎勝.小經文字產生的背景.《西北民族研究》,2003年第3期,第61頁。

[16] 阿拉伯文儘管是從古代阿拉馬語發展而來,但成了後來許多文字的基礎,因而可以看做“原創性”文字。

[17] 袁義芬.阿拉伯字母符號的發展.《阿拉伯世界研究》1990年04期,第43頁。

[18] 據學者認為,維文的兩個字母還是從“小經”借用過去的。

見安繼武.《汽達尼》與回族語言文字.《回族研究》,1995年第4期,第81頁。

[19] 即ڞ 和ڠ 兩個字母。前一個字母任何語言中都不存在,後一個字母在“佳威文”中出現了。

[20] 小經的基本元音像阿拉伯語一樣用符合表示,兩個軟音和幾個複合元音由字母表示,所以,小經的母音沒有專有的字母。

[21] 劉迎勝.社會底層的漢一伊斯蘭文明對話.《南京大學學報》,2004年第1期,第83頁。又見韓中義,小經拼寫體系及其流派初探,《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5年第3期,第13頁。

[22] 馮增烈.小兒錦初探.《阿拉伯世界》, 1982第1期,第40頁。

[23] 劉迎勝.關於我國部分穆斯林民族中通行的“小經”文字的幾個問題.《回族研究》2001 年第4 期第22-25頁。

[24] 見馮增烈.小兒錦初探.《阿拉伯世界》, 1982第1期,第43頁。

[25] 見馮增烈.小兒錦初探.《阿拉伯世界》, 1982第1期,第4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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